楠溪人大概都知道,在上世纪50年代前,瓯江北岸境内没有公路,山里人必须先步行到楠溪或西溪下游,再乘船到温州城区。主要水路只有东西两条,一条从沙头到温州水门头,另一条从韩埠到温州西角。
《永嘉县志》记载:沙头埠位于沙头岩龙头,是楠溪江感潮段和溪流段分界埠,成埠年代无考。民国17年(1928),温州至沙头始通机动小客轮,此埠成为小客轮终点埠。后因航道改变,埠头下移至桂树潭,1960年后,又下移至响山。小汽轮随潮水往返于温州、上塘各港埠,舴艋船儿可上通四川、碧莲、岩头、岩坦等区,当时埠头店铺成排,被称为“沙头滩”、“沙头街”。占据大半楠溪人出行记忆的沙头埠与沙头街,随着公路交通的发展,一步一步的走向衰落。从前它繁华几时,如今它落寞几许?本周记者寻访了沙头埠的旧址,走访沙头街街坊,希冀从老街坊的记忆中,再现它的时光痕迹。
岩龙头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样子
寻找沙头埠
(讲述人:朱士林老伯)
几经迁址的沙头埠,沙头滩到沙头街的发展……这些岁月的沉淀,难倒了记者,几经周折,记者寻到了在沙头岩龙头长大的朱士林老人。
赶潮出行的楠溪人、稻草商铺的沙头滩、前来运货的舴艋舟、300米长的沙头街、最初通行的沙岩公路、依旧伫立的候船室……朱士林老人系统地讲述了脑海中沙头老街的元素。在记者的邀请下,老人爽快地答应了,作为向导寻找沙头埠旧址。
从县城驱车前往沙头,刚过石埠村,有一座平房,石墙斑驳、青瓦遮檐。朱士林告诉记者,沙头人叫这里是“岭背”,那座屋子就是60年代后的候船室。前面的平地上还搁置着几块水泥板,是以前的杂货铺遗留下来的。
寻找60年代后的沙头埠
走过小坡,来到候船室的门口,透过锁着的铁门,候船室还保持着以前的面貌,约60平方米大小,主梁上挂着灯泡,想必为赶夜潮的人们照明。从候船室出来,朱士林带着记者想找到60年代后的“轮船码头”,可是岁月的变迁加上过度采砂,去往码头的路已经面目全非了。“从前,这片滩林非常美丽,都是成片的单竹(水竹)、榕树,下面都是鹅卵石,江水清澈见底,很生好(好看)。”好不容易接近江边,前面的路已经不能下去了,站在高地上,朱士林为记者指了指沙头埠大概的方向。
带着遗憾,我们继续前行,时间从上世纪60年代继续推前,希望地理特征明显的岩龙头能准确找到最古老的沙头埠。站在百余平米的岩石所在地,却看到一点点露出的岩石,楠溪江供水工程就是设在岩龙头。“就是10米不到的位置了……”可惜,前面的路已经被工程的墙面封住。
物转星移,时光飞逝,沧海已桑田。只有候船室还静静地向过路人述说着沙头埠的存在,沙头埠的几个旧址均已找不到了。
怎么去拾起历史的光景,怎么去拼凑沙头的发展?还好,比旧址更鲜活的是老街坊们的记忆,比残骸更完整的是老街坊们的述说。通水路到温州的光景,上百只舴艋舟的壮观,埠头商店在沙头滩的繁华,慢慢落寞的沙头老街……且听老街坊娓娓道来。
有一个行业叫“过堂”
(讲述人:“船老大”金超弟)
“沙头埠上渔田滩,渔田对面稠树沙。下渡潭洼吃点心,九丈路途真难行。”云烟氤氲的楠溪江上依旧留着这样一首楠溪船歌。上世纪40年代,当时山区大量的竹、木、柴、炭等物资,最后均赖沙头至温州航线运抵温州,而从温州运来的日用品、海鲜、食盐也停靠在沙头埠。
当年20岁的金超弟是在岩龙头拥有自己一艘载货船,他回忆道:那时候的船可真是多,沙头滩两岸都停靠满了,一船从温州来的货物,山区就要几十只竹排来运。
候船室
作为货物中转站的沙头埠,衍生出了一个行业叫“过堂”。所谓“过堂”,就是山区的船夫用舴艋舟、竹筏等运输工具将竹、木、柴、炭等物资运到沙头埠,然后将货物“过”给沙头的船夫,为了保证货物能运达温州,交货的船夫与沙头埠头的船夫一同到“过堂”登记。有时候,“过堂”还有一种业务,为急需用钱的山区船夫先付物资费,然后等沙头埠头的船夫运达温州后,再将钱带回来。
金超弟说,那时候是用浆划的,几千斤的货物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,三四万斤的货物需要两个人一起。排队轮到自己的生意了,就到“过堂”登记,等涨潮的时候从沙头埠出发,到上塘停靠休息,等待下一潮继续划到温州码头,温州各行的搬运工就会前来搬货。“过堂”的出现,标志着当时沙头埠作为运输集散地的成熟与繁华。
沙头埠最后的风景
(讲述人:在船上度过童年的陈建玲)
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陈建玲是代表最后坐过沙头至温州航线的一代,因为父亲是客轮的水手,陈建玲的暑假基本上都在船上度过。
客轮根据潮水涨落决定开航时间,沙头埠虽有日夜两班,基本上陈建玲都是乘坐日班。她回忆起坐船的点滴:根据涨潮的时间,第二天比前一天迟40分钟的规律,提早到候船室等待。候船室有一位老爷爷进行管理,在船快靠岸的时候,通知乘客去到码头等待。
大水潮的时候,船可以完全靠岸;但是遇上小水潮,那么就需要一个跳板架在甲板与岸边,供乘客上船。上船后,进入船舱,在船舱内长板凳上找到位置坐下,继而会有一个售票员,端着竹制盒子,开始向乘客依次售票。
当“铃铃铃”的声音响起,就知道这是给轮机室的信号,轮机发动后,客轮就出发了。客轮沿途停靠峙口、上塘、下塘、清水埠,最后到达终点温州水门头。每趟航班的驳轮后面一般都挂着2拖船,遇上节日会加至3只拖船,每只拖船载客100至120人,最多时达150人。乘船时间一般三小时左右。
1968年后客运量逐趋减少。1978年移交永嘉运输公司经营,1984年后划归县内港轮船公司经营。1990年,留1艘客轮,191客位,每日2航次。此后,客运轮船退出历史。2010年,诸永高速通车;2012年,郑家山隧道贯通,临时通车。继沙头的水路交通退出历史后,沙头街也不再是公路交通的必经之地。
沙头滩百来间的草屋商铺
(讲述人:沙头街店主潘玉兰)
在沙头岩龙头,一个门牌为沙头街104号的副食品店,很难看出来现在堆满灰尘的小店曾经的热闹。“一箱苹果端出来,一下子就卖光了。”店主潘玉兰告诉记者,“小店开得不算久,大概40年左右。更久的是从前父母在沙头滩开的饭店。”
今年68的潘玉兰,其父母是最早在沙头滩开店的人之一。
每天从沙头埠过往的旅客多达几百甚至千余人,由于开船时间按照潮汐来定,有时早上四五点就开始热闹,有时出行的人需要投宿。村民顺应市场需求,在船的停靠点,也就是现今沙头街的对岸——沙头滩,搭起茅草屋,开展各种商业活动,主要以客栈、饭店为主。而四川、碧莲、岩头、岩坦等地区的船夫需要长期运货,有的人干脆也在沙头滩扎了根。
交通要道和人流的通行催发了“沙头滩”的繁华。在沙头滩搭起的草屋商铺多达百来间,成排的商铺分为内街和外街。潘玉兰说,当时家里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,客船靠岸与出发都是饭店最忙的时候,家里有3、4间客房也是天天满房。“三个铜板,一个被水冲,一个被火煨。”流传至今的俗语正是诉说草屋商铺的状态。因“草屋街”靠近江边,如遇大暴雨,容易被洪水冲垮,同时还有火灾的隐患,于是隔三差五要重建,但依旧不改“草屋街”的繁华景象,而这沙头滩百来间的草房商铺就是后来沙头街商业的萌芽。
麦饼“见证”了沙头街
(讲述人:麦饼店店主缪魅花)
“人客,吃那吃那。”上世纪40年代,10多岁的缪魅花抱着装满麦饼的方斗,到埠头,到货船,从渔田到潮际到下浦。缪魅花家也是沙头滩的饭店之一,卖麦饼、粥、豆腐干等等。
“九月九,洗坑口;十月十,冲泥坯。”好生意让每年重建的草屋商铺“红火”依旧,当大家都以为沙头滩的商铺就这样发展下去的时候。1953年,沙头岩龙头两岸的草屋商铺全部合并成了合作商店,搬到了沙头街,搭建了几间很大的草屋作为临时商铺,隶属沙头供销社管辖。1955年,统一设下沙头旅馆和沙头饭店。
1957年沙(头)岩(头)公路通车后,为沙头到温州航线客运最盛时期,拖带客驳达10艘,日夜兼班往返4航次,最高日客运量2000人次。沙头街被建设为起自岩龙头,贯穿镇建成区止下湖头,长990米,宽6米。
缪魅花的母亲在沙头饭店继续干着老本行,1958年,缪魅花也到了沙头饭店。“那时候,猪肉6毛4一斤,麦饼3毛一个。”一天要用50斤面粉做麦饼,90斤米煮粥,每天都是排队卖吃的。
1960年后,由于潮水涨不到岩龙头,沙头埠从偶尔停靠桂树潭,下移至响山。航线的迁移和沙岩公路的通车,让沙头街从岩龙头局部向整条街延伸开来。
90年代沙头饭店取消后,缪魅花开始了个人经营麦饼店。“吃遍了沙头街的麦饼,你家的最好吃。”这是缪魅花记忆最深刻的评价,她回忆:“那时候的麦饼没有放油的,我把水鸭蛋打进去,然后满麦饼缸的蛋香。”那时候,麦饼生意好到来不及做出来。
2000年缪魅花将生意交给了大女儿,2003年大女儿交给了儿子,并把店移到了沙头街212号,儿媳妇刘碎琴说:“前几年麦饼一天可以卖230个。诸永高速通了,41省道在修路,生意就少了一半。郑家山隧道通了以后,一天就只能卖几十个。”沙头麦饼从37家骤减到现在的5家,没有了过路的生意,沙头麦饼的数量直接见证了沙头街的繁华与落寞。
从40年代至今,沙头街从新生到繁华到落寞。也许,不再作为交通要道的沙头街会迎来再次的新生。沙头镇镇长金哲旺告诉记者,今后沙头将依托景区,定位为旅游小城镇,沙头街也会进行全面的规划。(记者 林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