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循着塔碑上的“密码”解读罗浮塔
来源: 发布时间:2020-07-24 15:04:45 作者:胡雄健 字体:

  温州江心屿,有两座塔;永嘉罗浮山,也有两座塔。彼此隔着半条江,相距不足3公里。江心双塔的名气虽大,但历史却远不及罗浮双塔。罗浮双塔始建于西晋年间,比建于唐宋时期的江心双塔早了六七百年,其不但是温州最早的古塔、也是浙江最老的古塔之一。那么,古人为什么要选择在永嘉罗浮山建塔呢?

  宋代罗浮塔碑上的“密码”

  1986年,永嘉罗浮出土了一块北宋罗浮塔碑,灰黑色,高37,宽22.7,厚5.5厘米,刻有七行楷书碑文:“罗浮山,西晋元康五年曾立浮图,至大宋元丰甲子,得七百九十载,重建四圣塔,丙寅季冬工第二级。本乡檀越蔡仁贵、弟仁爽为君考六郎、妣亲陶氏烧砖四千片,结第二虎座。然‘元康’之号既得之于古砖,故蔡君之施不可不书”。

  此碑刻虽然只有区区八十八个字,但信息量却很大。第一,西晋元康五年(295),罗浮山就已经建有佛塔(即浮图),距今已有1700多年;第二,七百九十年后的北宋元丰七年(1084),罗浮重建佛塔,塔名为四圣塔;第三,两年后(1086)建到第二层,但皇帝老儿已从神宗变为哲宗了;第四,罗浮蔡氏兄弟,都是虔诚的佛教徒,也是孝子;第五,结第二虎座,似指西塔的塔基白虎座,可见罗浮自古就有双塔;第六,明代以来的罗浮望族是林姓,但宋代则可能是蔡氏。第七,塔砖上有西晋“元康”的年号。

  浮图,亦称浮屠,乃梵文佛的音译,亦指佛塔。佛塔传自印度,呈覆钵形,用来供奉舍利、经卷或法器。公元一世纪,佛教传入中国并汉化,佛塔亦由覆钵形汉化为亭阁式、楼阁式塔,中国现存最古老的砖塔,河南登封嵩岳寺塔就是楼阁式塔(密檐式),建于北魏永平二年(509)。隋唐时期,浮图、浮屠皆统称为塔了。

  檀越,也是梵语的音译,即施主。如晋陶渊明《搜神后记》卷二:“晋大司马桓温,字元子,末年忽有一比邱尼,失其名,来自远方,投温为檀越”。四圣,当指佛教的观音、文殊、地藏和普贤。中国的四大佛教名山,就分别供奉着四圣。可见,罗浮塔一开始就是佛塔,并且是温州最古老的佛塔之一。

  虎座,或是白虎座的简称。“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于商”(杜甫《赠卫八处士》)。参和商是天上的星宿,参星属于白虎座,在西边;商属于青龙座,在东边。“结第二虎座”,似指西塔(龟山塔)的塔座,由蔡氏兄弟烧砖四千捐建。

  西晋罗浮塔,温州佛教初传的产物

  东汉明帝于永平年间(58-76)遣使西域求法,是佛教传入中国之始。《后汉书·楚王英传》:英“晚节更喜黄老,学为浮图斋戒祭祀”,可见佛教最先为王室所尊奉。一个世纪后的东汉“桓帝好神,数祠浮屠、老子”,“宫中黄老、浮屠并祠”。佛教初传中国,其“待遇”与黄老(道教)是一样的,因二者均主张清静无为,赐福佑人,故而并祠。而佛寺和佛造像在中国的传播和兴起,则始于公元三世纪左右,从滇缅经四川到长江中下游的南传之路。“经来白马寺,僧到赤乌年”。三国吴都建业(南京)首现中国佛教艺术的第一个高潮,“始有佛寺,故曰建初寺,……由是江左大法遂兴”。据《重修浙江通志稿》,东吴赤乌年间(238-251),佛教传入浙江,并建有9所寺院。虽然佛寺没过乐清湾,但这并不影响东瓯王国故地对佛教的接纳与吸收,并在发祥于永嘉的瓯窑青瓷上留下了鲜明的佛教烙印,尽管史籍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

  流行于三国和西晋的明器青瓷堆塑罐,糅合了中国传统的神仙信仰和外来的佛教内容,故堆塑罐亦称神亭或佛亭。瑞安、瓯海、温州和浙江省博物馆所藏的三国瓯窑青瓷堆塑罐,其造型本身都体现了盛行于战汉的仙山造型,并塑有代表仙界使者和导引的青鸟,同时也塑有戴尖顶帽、深目高鼻的胡人,有的作礼佛状。这些来自西域的胡人,就是早期佛教的传播者,而且为数不少。同期的越窑堆塑罐,则普遍出现佛造像。

  温州和瓯海博物馆所藏的西晋瓯窑狮形器,乃礼佛之器,因为外来的狮子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,如佛祖被尊为“人中狮子”、“人雄狮子”,佛的坐席为“狮子座”;佛的说法,称“狮子吼”。三国吴青瓷上第一次出现的狮子,就是佛结跏趺坐于双狮莲花座之上。

  1966年平阳种玉乡出土的西晋瓯窑堆塑罐,塑有代表寺院的方型塔式建筑和两尊佛像,这是温州西晋时期已出现僧人和佛教的直接证据。总之,三国-西晋时期,南传佛教已流传于东瓯大地,所以,西晋时,永嘉罗浮山出现佛塔(浮图),并非天方夜谭,空穴来风,而是与当时温州(永宁)佛风南渐密切相关。永嘉李整舍私宅于郡城建崇安寺,则是史籍记载的佛寺建筑之始,时在东晋太宁二年(324)。

  西晋佛塔,为什么选址于罗浮山

  永嘉“罗浮山在江北岸,去城五里,有塔,一峰孤峙,半浸江中,麓有亭台故址,与孤屿相望”(《太平寰宇记》)。南朝《永嘉郡记》载:罗浮山“秦时从海上浮来”。唐代温州刺史张又新《罗浮山》诗曰:江北重峦积翠浓,绮霞遥映碧芙蓉。不知末后沧溟上,减却瀛洲第几峰。瀛洲,海上仙山也。“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”(李白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)。显然,罗浮山与战汉时期盛行的神仙思想和海上仙山传说有关。

  中国的罗浮山,以广东惠州的最出名,其名称之由来,《艺文类聚》卷七引《罗浮山记》中讲得很清楚:“罗浮者,盖总称焉。罗,罗山也;浮,浮山也。二山合体,谓之罗浮”。永嘉罗浮山,亦然,“浮山昔飞至,与罗合其巅”(宋叶适《自罗浮行田宿华严寺》)。从卫星地图上看,罗浮二山,一似龟,一似蛇,故永嘉罗浮山又称龟山和蛇山,“烟雨莽苍苍,龟蛇锁大江”。

  广东罗浮山,为岭南第一名山和道教名山,属道教第七洞天,第三十四福地(永嘉大若岩为第十二福地),秦汉时就以仙山著称。如清初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:“在蓬莱有三别岛,浮山其一也。太古时,浮山自东海浮来,与罗山合,崖巘皆为一......或曰:罗山亦蓬莱一股,故浮来依之。罗主而浮客,客蓬莱而依主蓬莱”。蓬莱,海上仙山也。《汉书·郊祀志上》:“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、方丈、瀛洲,此三神山者,其传在渤海中,去人不远,盖尝有至者,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”。《列子·汤问》则认为海上原有五座神山,其中两山不知飘哪去了,最后只剩下方壶(方丈)、瀛洲、蓬莱三山了。“罗浮银是殿,瀛洲玉作堂”(南北朝阴铿《赋咏得神仙诗》)。同样,永嘉的罗浮山,也被古人视为海上仙山,如清永嘉教谕陈遇春《罗浮双塔》诗云:“把麾何所往,海上有名山。潮落渔堪拾,云低雁可攀。一城仙岛外,双塔画图间。当路谁知已,天应赐我闲”。元代永嘉画家王振鹏的《瀛海胜景图》,就以写意的笔法抒发了文人士大夫的罗浮山愿景。

  从六朝开始,在岭外文人笔下,罗浮山乃神仙之山、隐逸之山,并因此成为罗浮山的文学形象和文化符号。如谢灵运《罗浮山赋》:客夜梦见延陵茅山,在京之东南。明旦,得《洞经》,所载罗浮山事云,茅山是洞庭口,南通罗浮。正与梦中意相会,遂感而作罗浮山赋。战汉的神仙思想,魏晋的隐逸之风,在均寄情于罗浮山,从而使罗浮山充满了仙趣和玄意,并成为文人士子心目中乃至想象中的仙界和桃花源,以忘怀尘世的喧嚣与烦恼。如北宋苏轼:“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桔杨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。南宋杨万里:“罗浮元不是罗浮,自是道家古蓬丘”。清朱彝尊:知是麻姑五色裙,罗浮山下曾相见。

  诗圣杜甫也曾表达了对罗浮山的神往:闻道今春雁,南归自广州。见花辞涨海,避雪到罗浮(《归雁》)。宋德祐二年(1276),文天祥辗转来温,寻找渡海南奔的宋室二王而未遇。他逗留于江心屿,遥望罗浮山,想起杜甫的这首诗,百感交集:万里风霜鬓已丝,飘零回首壮心悲。罗浮山下雪来未,扬子江心月照谁?

  正因为罗浮山有着海上仙山与隐逸之山的物化形象和文化象征,所以当佛教传到浙南时,永嘉罗浮山就成为建造浮图的首选对象。张罗建塔的“主事”,则应是西晋元康元年(291),因避战乱而南渡到永嘉楠溪江流域隐居落户的第一批北方士族。

  东汉顺帝永和三年(138)置永宁县,县治在今瓯北。三国吴和西晋时期,永宁的隶属由会稽郡改为临海郡,但治所未变。从地理位置上看,彼时罗浮山虽然还在江中,与陆地分离,但相距不远,且临近县治,有地利之便。于是,南迁到永嘉的北方士族,就优选有海上仙山和隐逸之山意蕴的罗浮山建佛塔,期待以佛教的加持,籍以寄托自己远遁尘世,成仙得道的情感。这应该就是西晋时期,温州乃至临海郡最早的佛塔出现于永嘉罗浮山的原因之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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