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之中,杨梅落山后,山中变得寂寥了起来,唯有蟋蟀、知了在林间吟唱着。约莫二个月后,山里又热闹了起来,板栗上山了!
关于板栗,汪曾祺先生有过一段形象的描述,不识板栗的读者大致可以从中了解一二。他写道:“栗子的形状很奇怪,像一个小刺猬。栗有‘斗',斗外长了长长的硬刺,很扎手。栗子在斗里围着长了一圈,一颗一颗紧挨着,很团结。"大凡好东西,都有“保护罩",灵草旁有毒虫,核桃外有硬壳,海胆身有硬刺,都是这个道理。板栗硬刺大抵是对付松鼠长出来的,对付人类有点勉强。
城里人或许并不知道,板栗是有花的,花呈条状,毛茸茸的,一串串挂在枝头,如扎在一起的玩坏的狗尾巴草。常见有人写“栗子花开,香飘十里”,我觉得怪怪的,栗子花气息浓烈不假,可说不好香不香,感觉这气味很特别。成年后,偶然在一本介绍生殖健康的药书上看到,“正常男性的精液有栗子花的气味”这样的描述,心中也就释然了。
记得栗子花开时节,有些栗子叶上会长出红里泛黄的疙瘩。小孩子们叫它“鸠”,硬硬脆脆的形状类似大豌豆,小孩贪吃,便把它从苍翠的叶脉上剥下来,往嘴里塞,味道如何,早已忘却了。
十月,栗子果熟,生栗子很好吃,脆嫩爽口,小孩们便想方设法采来吃。由于栗树普遍高大,攀爬有点困难,就算爬上去了,那栗子也长在高高的枝头上。于是,大伙寻竹竿敲,小时候力气小,长竹竿便显得笨重,经常敲下的叶子比果实多。有人猴急,抡圆了臂膀,向枝头傲立的栗子砸石子,往往扔完一把小石片能砸下几颗,然后迫不及待的去草丛里找寻去了。只是找着之后,栗壳很不好剥。用蛮力从树上弄下来的,大都是没熟透的,“斗”还没张开呢,全身硬刺包裹,很扎手。趋于成熟的,刺与刺之间比效疏朗,不像刚长成的栗子,刺密密挤在一起,更为硬实,一不小心,刺着指尖,会钻心的痛。论找吃的本事,山里的孩子个个俱备。一脚踩定板栗,当然得有厚鞋底,一手抡起薄石片猛削板栗一侧,待削至栗肉,便用脚把板栗与地面使劲摩擦,栗肉便如石猴横空出世,蹦跶出老远。用牙咬开白色的栗皮,嚼着脆嫩的栗肉,那叫一个香甜呀!有图省事的,生一堆野火,把板栗往火堆里一扔,待栗壳呈黑灰状,用木棍挑出,轻轻一踩,泛着热气的板栗便跳将出来,半熟的板栗,自有一番风味。
山里孩子自有山里孩子的童年乐趣。大人们在板栗成熟时节也有一番忙活。扎个长长的竹竿,戴上斗笠,爬上栗树,一阵“疾风骤雨”,板栗纷纷跌落。打板栗是一件危险的活计,特别是打头顶上方的板栗,人骑在树上,又得仰着头瞄着,有时打落的板栗,径直落往人身上,躲无可躲。我的堂伯伯曾被落下的板栗砸伤眼眶,想想就后怕。树下,妇孺用火钳逐一拾取,装入箩筐,男人们一筐筐挑回,倾倒在楼阁干燥处。板栗归仓,山上便又清静了下来,只有松鼠在栗子树光秃的枝丫间跳跃。
搁置一周左右,尖刺枯黄腐败,有些栗壳脱水张开,“斗”里的板栗便裸露出来。于是,全家拿着火钳,剪刀,镊子齐上阵,不消半日,一筐筐栗果与栗壳得以分离。干枯的栗壳是冬季很好的引火之物,常置于柴仓一侧。小时候帮忙烧火,冷不丁能发现一二颗“漏网之鱼”,真真是意外之喜了。
栗子的吃法,温州街头以糖炒板栗为主,是一种很美味的零食。我的家乡没有这般做法。用菜刀在板栗上剁上两刀成十字形,放在铁锅里不时地翻炒,冷不丁,会砰的一声,蹦出个裂了壳的熟栗子来。抓起来在手里,倒来倒去,连连吹气,而后剥壳入口,只觉满口盈香。不过,这般炒板栗还需小心,弄不好就会炸伤眼睛。我更喜欢用栗子来做菜。栗子鸡、栗子排骨,都是极美味的。排骨调味后,在高压锅里焖上20来分钟,待其冷却,再放入栗子,开火两三分钟即可。这样烧出来的栗子个头完整,而且栗子浸染了这些食材的味道,香糯可口,黄澄澄的,色泽诱人。
如今人们生活日渐富足。山里人不再冒险爬上高高的栗子树打板栗了。等到板栗熟透,“斗”张开,黄褐色的果实便自然落下来。这时,人们便提着菜篮在树下轻松捡取。去年,父亲便是如此,捎了我一袋。
栗子较难储存。我家一般是用热水煮软栗壳,剥皮取肉,放于速冻格中保存,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留栗子原有的香甜。去年,冻在冰箱里的板栗早让我吃光了,有点想念家乡的板栗了,油栗也罢,毛栗也罢,都是极好的。